Chapter Text
空气中溢满魔力。它们如同细小的闪电般穿透他的身体,沿着皮肤渗入血管,注入他全新的恶魔形态之中。当他俯冲时,翅膀在他身后延展开,像这般越来越接近Qliphoth的树干和地上那个巨大的深洞,魔界静静地等在那片泛着血色的薄雾之下。
暗色的背景之下,他父亲覆着鳞皮的翅膀闪闪发光,仿佛一盏供暗夜追踪的指明灯。
尼禄的目光紧紧地锁着它们,这抹亮蓝色此刻载满了他寻求了一生的答案的希望——这些答案就像是一丛灼人的火焰,他却飞蛾一般直直被吸引了过去。这股欲望已经使他失去了理智。足以驱使着他半路揪住但丁扔了出去,留对方去应付人间的琐事。足以让他在那一瞬间忘记姬莉叶,就在他的靴子踩过Qliphoth的地面,蹬住边缘纵身一跃那决定性的一瞬间,翅膀在他身后张开,带着魔纹的皮甲覆上他的皮肤,魔力满盈的核心被紧锁在内。
疑虑丛生,与魔界里的雾气一起盘绕在他的躯干、手臂和腿上,但尼禄尽量忽视掉它们。现在回头已经太晚了。他快速鼓动着翅膀以减缓下降速度,肚腹肌肉紧绷,因为那些半透明的羽毛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抓住风。尼禄重重地落地,双膝弯曲,半跪在魔界冰冷的地面上,墨蓝色的爪子没入了古怪的白色植被。在一阵噼啪作响的蓝色火花中他褪下了他的恶魔形态。
心脏狂跳不止,震得他几乎有了耳鸣。这里的空气很沉闷,每一次呼吸都好像需要花费巨大的力气。尼禄盯着自己的手指,感受着空气被吸进呼出,试图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感官和思绪。他已经来到了魔界。除了盯着维吉尔和逼着对方满足自己的求知欲以外,他可以说是毫无计划地就跟了下来。
在他的余光中,一双靴子稍稍停顿,又转身离开。维吉尔的存在唤起了尼禄脑海深处的记忆,他在车库里第一次感知到的一种刺痛的危机感,就在他感受到手臂被切断的疼痛之前的那一瞬间。尼禄的视线转到了那只新长出来的人类手臂上,用它轻拂过柔软的草地,陶醉于从皮肤上传来的针刺感。
“你参观完了吗?魔界不是什么可以放松安逸的地方。”
维吉尔冰冷的词句和他的剑一样致命。尼禄的手指揪住了那丛草,然后跳了起来,怒视着对方的背影。而那个混蛋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宁可将目光投向眼前的风景。
“我没有在观光。我——”
尼禄打断了自己的话。他不可能告诉这个混蛋自己一直在欣赏重新长出来的手臂。尼禄气鼓鼓地将双臂在胸前交叉,尽量不被蹭在他裸露在外手臂上外套的质感分散注意力。妈的,这得花点时间才能适应了。
维吉尔的手指仍然缠在阎魔刀的刀柄上,那把刀悬在他的身侧,仿佛一直都属于他——尼禄提醒自己,它的确属于他,尽管它曾短暂地为他吟唱过。他父亲的身影在连绵翻滚的魔界山脉的映衬下格外鲜明,尽管站在只有几英尺远的地方,却显得骄傲且不可思议的遥远。
无数的问题在尼禄的脑袋中交替涌现,现在失去了战斗时的肾上腺素,他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与这个人交谈。维吉尔似乎没有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在这里?”男人问道。
每一个发音清晰的词中都流露出轻蔑,维吉尔的头跟着转了几度,算是在和他说话的象征,仿佛这对尼禄来说是莫大的恩惠。他不希望尼禄在这里,显而易见,这一定论灼净了男孩所有的疑虑。去他妈的混蛋和他的狗屁傲慢。他以为自己是谁?要不是尼禄帮着已经濒临破碎的V一路下到Qliphoth上,他这会儿已经死了。
“我从来不会在委托中途退出。”
维吉尔又朝他这边转了几度——足够让尼禄看到他扬起的眉毛:“但我记得我雇的是但丁,不是你。”
V雇佣了但丁,尽管尼禄知道他们本就是一人,尽管他亲眼看着他那清瘦的古怪诗人搭档和尤里曾合二为一——听见维吉尔像这样漫不经心地用V来称呼自己,依然像是遭到了一击重拳。
“是啊,就在你爬到我床边,用谎言乞求我更多的帮助之前。”
维吉尔皱起了眉头,一股热浪从身边翻起,撕扯着他的外套,像是在宣告他的愤怒。他是故意这么干的吗?这狗东西还能再戏剧化点儿吗?
“我没有说谎。”
"只有混蛋才会认为刻意省略不算撒谎。”
能有这么个坏透了的父亲真是他三生有幸。自从维吉尔在尼禄面前现身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他满脑子都在想那个手无缚鸡之力、摇摇欲坠的搭档。每一次话里有话的交流,每一顿在房车里瞎糊弄的饭,每一场共同参与的战斗……
“‘我知道是谁夺走了你的手臂’。”尼禄放慢语速,有意模仿了V那种慢吞吞的说话语气,接着冷笑出声,“你他妈的当然知道。你一直在骗我,从最开始一直到最后一刻,你承诺说会告诉我一切,却故意漏掉了最重要的部分。”
他夺走了那只手臂,仅仅为了力量而扯掉了它,将尼禄的对外界的信任与安全感撕成了碎片。现在维吉尔重归完整,尼禄感知到对方的魔力,使他难以控制地进入了戒备状态。他无法解释这股恨意。男孩脚步沉重地走到维吉尔面前,将压抑已久的挫败感踩在闷声作响的每一步里。
“所以抱歉我没法简单相信你会老老实实地去砍掉那些树根,虽然你确实这么说了。我要一起去。”
无论维吉尔在想什么,他都不会屈尊和他的儿子分享的。几秒钟过去后,他依然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将一切答案都紧紧地锁在一起。看到他如此克制的反应,尼禄几乎已经到了爆发边缘。
好在维吉尔最终——最终!——承认他们在交谈。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撇了撇脑袋,似乎是极为慷慨地向尼禄施舍了一次点头致意,接着便扬长而去。他就这么走开了,开叉的衣角在他身后被风扬起,他朝不远处的山丘走去,鞋底消失在棉花一般的高草丛中。
眼看着维吉尔走向遥远处壮观的Qliphoth的灰色树干,尼禄愤怒且略带恍惚地扎在原地。巨树的根从中心处向远方蔓延,灰白色的结构像悬崖一样耸立在地面上,给布满魔界的雾气染上了苍白的条纹。一大片稍有起伏的平原铺展在他们和目的地之间。
尼禄盯着它看,感觉嘴巴发干,他的大脑拒绝眼睛正接收到的现实。这不可能。树干和树根怎么会离得这么远?他发誓,他们一直在贴着它飞,从人界一路下到魔界。而现在他那该死的目标点和他竟然隔了几天路程的距离?说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这更糟糕的是,唯一可能解答这个谜题的人已经安静地走开了,并且绝对会嘲笑他这个幼稚的问题,以及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跟着他跳下来。尼禄当然不会让这人有机可乘。他将困惑深深地埋在心里,闭上嘴,响着脚步跟在维吉尔后面。
尼禄脚下被磨到发亮的红土与他以前见过的完全不同,介于石子和沙子之间,易碎却又粘稠。它们轻易被他的鞋底带离地面,粘在上面,形成一层越来越厚的碎渣糊糊。空气仍然在挤压他的肺,而如果他将目光从维吉尔身上移开哪怕一秒钟,也会担心这个人会直接传送离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遭到了扭曲。尼禄才刚刚在魔界待了一小会儿,就已经开始讨厌这里了。
他加快了脚步,只希望能离维吉尔近点,好让自己的不安感平静下来,别再给他找麻烦。而他的存在感没有得到肯定。维吉尔保持着沉默,唯一的声音是高草拂过他的裤子,大衣衣摆偶尔会在温暖的阵风中噼啪作响,还有他不甚规律的弹舌,仿佛脑海里出现了什么特别恼人的想法。尼禄发誓,每当他不小心踢到一块小石头或者重新调整背上的绯红女皇时——任何证明他胆敢在维吉尔身边存在的迹象——这些声响就都会出现,真的。而像这样呼哧呼哧地凑过去,无非只是想让对方更恼火罢了。
他们肯定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不管是不是,反正看上去是这样,头顶缺失了太阳的灰色天空无法帮助尼禄判断时间。他感觉光线似乎改变了,记忆中仿佛有五六次他们身后的草丛沙沙作响,但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其他恶魔,更不用说遭到攻击。维吉尔没有被他猛转身的动作惊到,手依然扶着刀柄,也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可沉默和评头论足一样令人恼火。至少在他表现得像个混蛋的时候,尼禄还能耍耍嘴皮子。如今他只能瞪着男人的肩胛骨,脚步踩得愈发用力,而这一举动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小鬼,并为之沮丧。这场旅行一定糟透了。
“在这里的应该是但丁。”
“什么?”
在长达数小时的近乎固执的沉默之后,维吉尔突然说出这句话。毫无预警的——他的步态与吐息没有任何变化,当然了,没有什么比转过身更明显的举动了。只是砰的一声,提起了但丁。现在他完全停下脚步,冰冷的蓝眼睛盯着尼禄。
“他提出要留神我,不是吗?如果你担心我叛变或是犯错,那就应该让但丁和我一起来。”
“是啊,因为你们两个都有良好记录,不会为了一个能杀死对方的机会而出卖所有人。超级值得信赖。我完全可以确定你们不会半路闹失踪,丢烂摊子下来,留我一个人在上面搞定所有恶魔。”
维吉尔的嘴角扭动了一下,在某一瞬间尼禄可以发誓那是一个微笑,他的判断力肯定又在捉弄他了。这家伙只有在用刀捅穿你的胸口时才会微笑。
“我想你说得有道理。”男人说道。
那之后他便又继续向前走,重新陷入了完全沉默的状态,不再对尼禄说一句话。真是个混蛋啊!显然,他们又回到了连着几小时在魔界里默默跋涉的步骤。呃。至少他们离目标近了一些。或者只是尼禄这么认为。Qliphoth的树干看上去似乎没有变得更近,尽管起伏的山丘已经被怪异的高原所取代,形状像是平坦的蘑菇顶端,不影响他们上上下下,但感觉上却不像是在向前移动。每一处坡道和高地,地面上每一个奇怪的图案……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仿佛是一块单一的图案反复重复出现。但如果维吉尔脚步没停,他们肯定就走的是对的……对吧?
所以他们一直走了下去。走啊走啊走,环绕着魔界的光线从灰色变成浅黄色,之后又变成了一种古怪的紫色,周围的雾气也时不时会变得浓重起来。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尼禄会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循环中:所有东西都被这该死的雾状物质裹在里面,不带任何真正雾的湿度,只会让他的皮肤干燥刺痛。他不知道从他们落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走了多远。这两个东西已经完全变成了在人界才有意义的概念,只有从他双脚那儿传来的疼痛和肚子发出的咕噜声才是真实存在的。
尼禄没有理会再次出现的隆隆声,从一处尖锐异常的岩壁上跳了下去,来到另一个高原上,上面有一块被奇怪的暗色线条圈出的泛蓝的地皮。一根Qliphoth的树根攀在它的边缘处,夸张的表面上覆盖着尼禄现在已经相当熟悉的蜂窝样图案,深处则散发出柔和而鲜活的红光。人类的血被带来魔界,仍然在喂养这棵该死的树。尼禄对此皱眉。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用阎魔刀送你回去。”维吉尔出乎意料的发言打断了尼禄的思绪。他将目光转向对方,可那人的嘴却没停——一个他妈的奇迹,连着说了那么多字,“我不是个会背信弃义的人,尼禄。即使独自一人,我也会切断那些树根。”
然后呢?尼禄想问。在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之后,他会再次一言不发地一走了之吗?他会带着他那该死的宿命回去找但丁,再拼个你死我活吗?在Qliphoth上,他似乎接受了尼禄对于两人生死命运的决定,但谁知道这能维持多久?尼禄当然不知道,他对维吉尔一无所知,只知道这是他的父亲,一个屠杀者,一个傲慢的混蛋。
他吞下这些问题,咬着牙重申道:“我要一起去。”
然而这一次,维吉尔并没有简单地接受这个答案。他皱起眉头,手指一根接一根在阎魔刀的刀柄上收紧:“这种冒险毫无意义。我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你觉得我没法照顾我自己?”这问题脱口而出时,尼禄的翅膀在身后张开,痛苦的本能驱使着他。他受够了被当作累赘——一个需要带在身边并费心保护的累赘。他在Qliphoth上打赢了这个混蛋,现在可以毫不犹豫地再来一次,“需要我再打到你服气吗?”
维吉尔微微仰起头,凝视着那对荧光闪烁的翅膀,它们的光亮营造出一种奇怪的柔光,让他的神情几乎可以用柔和来形容:“你现在是一个身处魔界的人类。”
怎么有人可以看着这对翅膀说出这种话呢?他觉得这些他妈的像是人类该有吗?为了证明自己的立场,尼禄猛地合上它们,然后走近维吉尔,扬起下巴道:“大新闻,有个混蛋用恶魔血统诅咒了我。”
维吉尔的眼底闪过怒意:“别这么孩子气,尼禄——”
“那就别再把我当小鬼!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选择。”尼禄抓住维吉尔一边的肩膀,推搡着让他扭身面向他们的目标。维吉尔向后撤了一点,容忍了他的举动,但视线一直停留在尼禄身上,尼禄将它当做一种挑衅,“闭上你的嘴继续往前走。睡觉时间我自己说了算。(I call my own bedtime.)”
维吉尔带着嘲弄的尖锐叹息声毫不留情地羞辱了尼禄:“你确定吗?”
尼禄飞起一拳,却只穿过了维吉尔留下的蓝色残影。他移动了位置,出现在尼禄的左边,当尼禄转过身面对他时,他的父亲已经摆出了战斗的蹲伏姿态。他的魔力环绕周身,带动着魔界的薄雾绕在那双长腿边打转。
“在动口不动手方面,你似乎比但丁好不到哪里去。”
这会尼禄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但丁上来就和他的同胞兄弟动了武,而将那些质问统统留到了最后。这混蛋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能让他怒火中烧,脑子里除了怒意存不下其他东西。
“操你的。”他呲了一声,大步走开了。他才不会出手,不想随了维吉尔的愿,“继续走你的路吧。”
尼禄脚步震天准备穿过高原,维吉尔直起身来。他的回答比尼禄以为的要温和得多。
“你不是还有一个需要回去的家吗?”
有那么一瞬间,尼禄想知道他从哪里听说的这些。关于意面的邀请的记忆闪过他的脑海,紧随其后的便是他无数次当着V的面一边怨念廉价三明治一边思念姬莉叶的厨艺。他恨透了这一点,恨透了这些他并非心甘情愿与之分享的亲密感,和维吉尔——至少不是作为他父亲的维吉尔。如今对方居然利用它们来对付自己——更有甚者,男人竟然有胆量和他谈论家庭——尼禄转过身来,双手紧握。
“你呢?你不是也一直都有一个吗?”
他说的是但丁。他完全是在说但丁。当然了,不然还能有谁?尼禄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就为了让这两个人的家庭团聚不那么致命。
维吉尔完全沉默了,脸上因为受到的震动毫无表情。他将拇指按在阎魔刀刀柄顶端的圆头上摩挲着,这是他全身唯一能动的部分。其他的一切,包括外套在内,都变得僵硬且死气沉沉,这样的绝对静止,导致尼禄几乎以为维吉尔已经变成了一尊雕像。他还以为他们早就到达了尴尬沉默的顶峰,而现在两人之间走过的每一秒都只能被称为折磨。尼禄不敢动,也不敢呼吸。他知道自己越了界,并准备好了迎接不可避免的冲击。他不后悔自己说过的话,但维吉尔可能会让他后悔。
经过了漫长而痛苦的几秒钟后,那人却只是再次低哼了一声,径直从尼禄身边走过。仿佛他就是个看不见的幽灵,无足轻重。
“你就……一走了之吗?像这样?”
尼禄本以为会迎来一次爆发——至少是某种反驳。说真的,他想要一个。不管什么都比这死胡同好。尼禄再也无法忍受像这样无尽的沉默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本都可以回答他那些已经问了自己一生的问题。但没人能从维吉尔嘴里撬出那些话。他甚至连这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只是步伐稍稍变得仓促了些,很快他跳下岩壁,来到了下一处奇怪的高地,同时也开始了他们穿越魔界的下一段艰苦跋涉。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