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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tuna很少见到这样穿蓝色西装衬衫的男人。大城市里才常见的衣着和他手上抱着的那柄刀镡精细的长刀都显得过于贵气了,看起来是个衣冠楚楚的外来人。再加上这位外来人也有一头罕见的银白头发,他在这个闭塞城镇的小医院走廊上还是吸引了一些疲惫的目光。
维吉尔的出现把尼禄吓了一跳。从Qlipoth刚见面就草草分别开始杳无音讯的父亲再次现身已经是半年以后,在这期间尼禄一直觉得他们不会再回来,甚至做好了两个人都已经死去的心理建设。但维吉尔不但回来了,甚至还记得Fortuna的车库门朝哪开,实在是让尼禄感动之余又升起一丝无事不登门的忧虑。然后他才看见倒在维吉尔身上的但丁。
“……我操。”尼禄被两个老家伙近乎惊悚的搞事能力彻底攻陷了语言中枢,搜肠刮肚也只能找出一个感叹词。车库晦暗的光线下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出但丁的脸白得像纸,深色的衬衣已经被血浸透了,腹部不知道在哪里的伤口依然在流血,让车库地面多了一些凌乱的血痕。
“他切掉了自己的魔力。”维吉尔简短地解释。斯巴达之子的交流从来只需要眼神,尼禄几乎是当场理解了这背后的潜台词,为这两个混蛋拿着传奇凶器对着自己比划的疯劲暗骂一声,然后发现自己的冷汗不知何时冒出来,衬衫黏在了身上。
幸运的是维吉尔和尼禄的反应都足够快,只剩下人类身躯的但丁差点失血死在尼禄的家里。现在不管是在走廊里装雕塑的魔王——被尼禄勒令换掉一身血的风衣,还是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传奇恶魔猎人,都算得上足够别开生面的场景。尼禄毫无预兆地被迫化身病人家属,混乱一下子把他拽进了一个漩涡,焦头烂额之际只想在心里偷偷给两个长辈比中指。两个疯子,他想。
等待但丁睁眼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这对父子谁都没有修炼出独自和陌生的亲人打交道的本事。忙完的尼禄也没有留守在但丁身边,两个半魔不约而同站到走廊唯一开着的窗边。夜风慢慢吹凉了两个过热的头脑,卷着思绪逃到无限延伸的粘稠夜色里隐匿身形。尼禄觉得自己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但丁喜欢把自己关在漆黑一片的事务所里,他妈的,难道该说恭喜他在某种方面算是融入了狗血淋头的斯巴达家族吗?
可惜这样的安静并没有维系很久。但丁牲口般的体质让他仅凭人类之身也很快就恢复了意识——虽然因为一说话就会扯到伤口不得不龇牙咧嘴地安静,只能委屈地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四处乱看。尼禄提着夜宵进来,看到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甚至故意叉起了一块烤肉,报复般在病人面前晃了晃。
几秒后,委屈的蓝眼睛结上了冰。
“你不是人类。”尼禄听见虚弱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威胁,伤得站不起来的男人的声音还在因为疼痛而发颤。有什么不对,但丁认不出自己了。尼禄虽好奇,但更担心这个让人不省心的祖宗情绪激动把自己折腾得更加惨不忍睹,举起双手并后退以示让步,并直奔维吉尔求援。
“父亲。”尼禄试着组织语言让场面不会更加失控,他对维吉尔的态度一无所知,“但丁不对劲。他害怕我们。他到底都切掉了什么?”
维吉尔轻声回答道:“我不知道。”但如果但丁想要抛弃记忆,阎魔刀是做得到的。
“……不管你知不知道什么,我的好父亲,现在能解决他的都只有你了。”尼禄崩溃。
没有记忆的但丁像只再无顾忌的猛兽,哪怕只有负伤的人类身体,尼禄也不怀疑他会徒手解决一切妄图接近他的陌生人。他这位叔叔温和俏皮的外表经常骗过所有人——他伪装得太好了,即使尼禄亲眼见过他在教堂无声的屠杀,也会忽略但丁身上那些佣兵和恶魔猎人生涯留下的烙印。维吉尔进门的时候看到弟弟被半魔的气场震慑得僵在原地,身体却先于意识,本能地做出防御的姿态。浅色的眼睛里溢满杀意,还有藏不住的惊惶。
他叹了口气,强人所难的尼禄怎么偏偏就忘记了双生子聚少离多的前提。他们早就不再相像了,甚至被不同的经历塑造成了截然不同的灵魂。现在这个丢掉了一切,近乎是纯粹的但丁,让维吉尔感到不知所措,他真的已经忘记如何安抚一个受惊的弟弟了。
好在他的弟弟也没让他难堪太久。维吉尔还没组织好语言,虚弱的人类身体集中注意力应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就到了极限。他瞬步上前托住双眼开始失焦的但丁,在他的后脑狠狠撞到床沿之前轻轻伸手扶住。然后维吉尔就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弟弟在意识溃散的最后时刻还在不知道闹什么脾气:但丁用尽手上最后的力气想要推开这个“危险的恶魔”的时候,脑袋已经彻底背叛了主人的意志,近乎是乖巧地蹭上了维吉尔温热的手心。
维吉尔向门外的尼禄比了一个“解决了”的手势。面对昏过去的但丁,父子终于露出了近乎是如出一辙的皱眉神情。
“所以你其实也不会和他打交道?”尼禄总算问了出来。
维吉尔回了一个“那不然呢”的表情。假如那个记得一切的但丁在,也清醒着,他一定会对着他们两个调笑,享受地看他们恼羞成怒的表情,说这就是遗传的力量,然后装作害怕地被尼禄的羽翼狠狠揍一下后腰。
“……好吧,那你知道怎么把他的记忆找回来吗?”维吉尔再摇头。比起那个脑中空空且目标明确的Urizen,但丁的魔性带着他全部的记忆,对所有人而言都完全陌生了。他现在开始觉得自己的完蛋弟弟可能是懒到了骨子,很多基础的事情都没和尼禄解释过,比如他们并非亲如半身的双子,也并非真的了解彼此到从对方的一呼一吸中读出全部的思想。于是他决定亲自为尼禄补上缺掉的斯巴达家族常识课。
“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熟悉他,尼禄。”年长的那位少有的叹气。“但如果他下次醒来还是这个样子,我会制服他。”
尼禄后背一凉,觉得这显然不会是什么正常的“制服”手法。他咽了口口水,决定任由随心所欲的父亲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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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失去记忆陷入应激、攻击所有人的佣兵显然不适合继续留在满地普通人的医院,于是阎魔刀尽职尽责带了他的两位主人回了事务所,就算其中一位并不记得。
维吉尔并不觉得这垃圾堆一样的地方可以住人——但丁的人缘还没好到负债累累的时候还能打动金主帮他维护事务所。远离人间的哥哥无师自通般学会了一脚踢开地上的酒瓶和纸片,并遗憾地发现这间事务所似乎并没有一个能勉强安置伤者的地方。
你自找的,维吉尔没好气地想。楼上的卧室惨不忍睹,维吉尔大概嗅了嗅,身为V时积攒的贫瘠常识便告诉他,这个只剩下灰尘和霉菌味道的地方不是人类遭得住的。于是但丁感受到恶魔气息的压迫力,忍着疼痛试图坐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旧沙发里,身上盖着不知什么地方来的深蓝外套。
但丁几乎可以确定面前的男人是恶魔——失忆带走了他的全部过去,但命运总是垂青于他,至少给他留下了够用的常识。他抬头看去,发现身形高挑的恶魔依然穿着他上次昏过去前短暂瞥见时干净的衬衣西裤。它坐在落灰的办公桌前,正对着相框,看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书。午后的阳光透过二楼的窗户落到陈旧的事务所,吝啬地分了些许给那位恶魔,让它脸上的棱角在光晕中融化,几乎像个温柔的人。
“醒了?”那恶魔注意到但丁的动静,放下书看过来。“还以为你总算该寿终正寝了。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但丁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恶魔并无敌意。可是本该轻松的记忆回溯就像冲进了一篇意识的白雾,空无一物且无从探寻。试图在自己意识世界掘地三尺的但丁感到脑袋像被人撬开又狠狠扎了个钉子,难以承受的剧痛硬是将他逼停在原地。然后他发现,自己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维吉尔叹气。虽然隐约有感知,但他真没想到自己的弟弟在战斗之外的方方面面都混乱到这个样子。他用魔力凝成一个小小的书签,走向了他正在各方面的折磨中无意识地颤抖的弟弟。
“但丁。”他俯下身捏了捏弟弟的肩膀,轻轻说出了被丢掉的名字。“我,你的哥哥,维吉尔。”
这种感觉非常新鲜——前一秒还得思索无数不太靠谱的脱身方案的活体威胁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哥哥。以但丁的性格,哪怕这只恶魔现在只是想逗自己,他也会玩心大起看看它到底会做到哪一步。不过但丁在口中稍微咂摸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又让维吉尔的也在口舌间过了一遍,后知后觉发现这个恶魔长得确实十分面熟。
维吉尔的手按在那个温热的肩膀上还没有抽离,但丁缓慢意识到身上伤口和记忆混乱的疼痛竟然真的被这只恶魔抚平了下去。信任一只恶魔,哈。他想,丢了记忆的自己做事越发不按常理出牌,怕是要遭报应的吧。
但没有记忆的佣兵的身体却违背了主人的意志,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环境里放松成了懒洋洋的状态。重伤的身体还不能支撑很久,几乎是在重新躺下的瞬间,浓重的疲惫再一次淹没了但丁。他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睡意彻底夺取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但丁迷迷糊糊想着。
“父亲,但丁醒来了吗?”等到尼禄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等到的是维吉尔的一个“安静”的手势。本意是担心维吉尔并无照顾普通人类的经验而跟来的尼禄望着室内近乎沉静的氛围,突然感到自己可能是打扰了空巢老人共处时刻的多余人。他叹着气把提来的食物丢在桌上,想了想,觉得刚回人间的两个老东西恐怕谁都拿不出余钱续水电费,暗骂了一声,又出了门。
现在维吉尔总算有了时间开始慢慢思考。流亡生涯送给他最大的礼物就是对一个漫长而看不到成果的目标保持耐心的品德——至少找回但丁的魔性与记忆在时间跨度和难度上总归不会超过“活下去”。
他前一夜早已回过魔界,那个背负着全部记忆的魔性不出所料的并不在原地,维吉尔并没有过多计较。双生子被各自的回忆驱动着活到今天,只要理解他们的过去,行事的逻辑就都不难猜……就是不晓得这位完全被潜意识驱动的人性部分肯不肯多配合一下。
但首先他得想办法把这个事务所收拾成能让脆弱的弟弟活下去的状态。
好心的尼禄出门一趟原来是帮忙通上了水电。维吉尔的魔力过于摧枯拉朽,卷走尘土恐怕还会同时葬送事务所中状态普遍岌岌可危的家具,于是两个人不得不捏着鼻子清扫。过程中维吉尔听见自己的儿子数次用激烈的言辞小声辱骂但丁,很想赞同,无奈中年半魔的面子挂得上就很难放下,最终连擅长的冷嘲热讽都没说出口。
“还真是老样子。这事务所这么多年都没真正意义的变成废墟也算奇迹。”尼禄搬起床垫,不知何时盖着的旧床单让它算是在这屋里幸存,但扬起的尘土还是让他忍不住连声呛咳。“妈的,咳,有时候真忍不住怀疑他压根就不在乎自己还活没活着。”
维吉尔回忆起身为V时第一次踏足事务所的场景,嘴角勾起一个晦暗的微笑。哦,我让人嫉妒的弟弟,他感到扭曲的快意冲上心头,看来幸运如你也没有逃开斯巴达之子被诅咒缠绕的人生。那么至少,我们也在彼此不知情时共享过无法入眠的永夜。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尼禄。这也是一些线索。”但丁以前也有是这样好糊弄的孩子的时候,不过今天维吉尔对尼禄打算实话实说,“打理出卧室就足够了,剩下的烦请你保留原样。我希望从中拼凑出楼下的失忆症到底在隐瞒我什么。”
“随你。”他听见尼禄依然是那副故意的不耐烦语气,“反正我给他带了点食物。我过几天还有工作,你得看着他,别让他伤都没好就天天只吃披萨。”
尼禄依然在收拾这个一言难尽的卧室。维吉尔已经开始了对环境的探索。这个房间没有住人的痕迹,至少没有什么生活用品的使用痕迹,更没有弟弟魔力的气息。干净过头的卧室幸运地躲过了各种小生物的腐蚀,像个被封存不知多久的时间胶囊。
他打开抽屉,毫不意外的都空着。衣柜里倒是有些过季的衣服,竟然还按着母亲要求过的整齐挂好。但这些酒瓶是……他来了些兴趣,发现衣柜底部竟然有不少,看起来还都是些维吉尔曾经绝对入不了眼的杂牌。
哦豁,他想,大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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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但丁醒来已是深夜,他发现这次居然有床可躺了。恶魔的待遇可真是越来越进步了,嗯哼。他想着,发现自己没有受到后续治疗的身体竟在渐渐恢复。这次他总算可以自如地坐起来了,只要忽略胸口极具存在感的痛感的话。
他正身处一个干净的房间。真稀奇,明明丢了记忆,但他直觉自己已经几十年没有过这么干净舒适的待遇了。他近乎眷恋地蹭了一下床单,后知后觉发现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那位自称维吉尔的恶魔依然守在他身边,在床边就着浅淡的月光读着他白天见过的大部头。
卡拉马佐夫兄弟,一只恶魔居然会看这个,但丁新鲜地想。不过恶魔发现他醒了,它读完面前的那一段,再一次停下来。维吉尔冰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近乎透明,即使看向但丁的眼神近乎可以说是柔和,四目相对时也带来了非人的震慑感。
但丁决定面对恶魔主动出击。
“无意冒犯。不过这位自称是我兄弟的维吉尔先生,”他想了想,撩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了人类脆弱的脖颈,“您这是在这里守着自己的夜宵吗?”
维吉尔嗤笑:“少来这套,二十年前的我可能上套,现在免了。”但他如此说着,却恶作剧般凑近了毫无防备的人类。“但人类身躯的斯巴达之血对恶魔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以为你心里有数。”
色厉内荏三次应该再震慑不到这个人精一样的雇佣兵了。维吉尔确实对人类之躯的斯巴达之血颇有兴趣,可惜这个但丁并不能真的给他开一顿自助,不然恐怕理智只要掉线一瞬,魔性就再也找不到合体的另一半了。所以他最终只是在锁骨上咬开小小的伤口,舔完破裂的毛细血管里丝丝带着锈甜的奖赏后,动用魔力很快修复了一切。
美味至极。
但丁感觉面前的恶魔就像一只想把他拆吃入腹的猛兽,明明獠牙都刺破了喉咙,却硬是克制着不敢用力咬下去。新奇的经历让他忘了自己大病初愈还在熬夜,莫名其妙的勇气出现在脑海里,他甚至想逗逗维吉尔。于是他一把抢过了维吉尔放在身边的书,得意洋洋地宣布:“还想要我的血吗,乖乖承认就把书还给你。”
这一个小动作让维吉尔彻底愣了神。但丁发现对方不动了,目光突然变得悠远,离开了这个小小的房间和不安分的猎物。自讨没趣的他低头翻开手中的书,人类的眼睛并不能看清太多,但从标题依稀还能辨认出书签停在伊万与魔鬼对峙的章节。在但丁还残留的记忆里,被魔鬼嘲弄到崩溃边缘的伊万拿着茶杯扔向自己的幻觉……
但丁的余光突然瞥见了卧室的墙角。斑驳落下的墙漆被洇成蜜色,中间有些许玻璃碎片深深嵌进墙体。
后来但丁发现恶魔先生是真的对他并不感兴趣,折腾一阵之后无奈,老老实实去睡回笼觉。他被白昼近乎灿烈的阳光晃醒,惊讶地发现仅仅又过了一夜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可以自如行动的程度。
他开始警惕地在整个建筑中查探。违背常理的伤口愈合、态度暧昧的恶魔、陈旧却熟悉的建筑……他隐约感到什么事情要发生,但缺失的信息太多,拼凑不出大概。
维吉尔发现胞弟的人性已经恢复身体后就没指望这家伙安分过,毕竟如果说魔王是个翻云覆雨的祖宗,那么他的双胞胎弟弟某种程度上也不会逊色太多。他听见但丁在没有镜子的浴室啧地感慨了一下,但饶有兴致地翻了维吉尔新丢在浴缸旁边的玫瑰味浴盐。他还探查了仓库,但似乎没有从脑海中搜刮出有效的信息,维吉尔能听见他懊恼的叹气。
然后步伐开始接近楼下,维吉尔看见但丁闻到客厅里的血腥味时皱起了眉头。他身上狩猎带回的肃杀气息还没散去,沾血的魔魂石显然让这个敏感的人类嗅到了危险。他叹了口气,觉得现在试图和这个没有记忆的人做什么或者解释什么都不太有建设性,于是决定继续翻阅那个记忆曾经在线的但丁丢在事务所里的笔记和书籍。不过,他很快感到那个失去一切的弟弟靠近自己,呼吸逐渐安稳了下来。
“哦豁,麦克白。”维吉尔发现自己的弟弟竟然有阅读的习惯时起初有些意外,现在却已经在心安理得享受起但丁乱扔了一地的“收藏”,“我的恶魔哥哥居然还会这么喜欢人类的书本。我来看看你读到哪了……”
维吉尔也没生气,和这个毛手毛脚什么都要薅一把的精力过剩顽劣弟弟在魔界相处,大概换任何一个人来都能修炼出这样的定力。他只是感到有些新鲜,这事务所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这个对自己充满警惕的失忆佣兵突然放下了对血和恶魔气息的警惕与防备,甚至敢于和自己玩闹。
“维吉!”他看见弟弟的笑脸在被单后露出一半,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来捉迷藏嘛,今天我肯定让你找不到。”
维吉尔的声音带上了气恼:“不行,你老是打断我读书,也该给我留点空间了……还有那是我的被单,母亲洗完刚刚晾上去的,不要乱蹭!”
“可是很好闻嘛!”但丁已经跑了过来,连拖带拽把哥哥从原地拉起来,“你也来闻闻,你肯定喜欢!就是不承认!”
Eva惯用薰衣草香柔顺剂,洗过的衣服都带着温暖而柔软的香甜味道。那天午后的阳光正好,暖烘烘的干燥气息停留在布料上,带着让人困倦的家的气息。
后来维吉尔确实让步了,毕竟自己等着让弟弟藏起来也是获得自己的时间的一种方式。他也像往常一样,十分钟一到就放下手里的书,很快找到了躲得没什么技巧的弟弟。母亲把几个椅子都搬出来晒着但丁的被子,躲在椅背后的小男孩似乎在原地坐得有些久了,在日光和微风的轻抚下睡了过去,只是脑袋还贪恋地贴着被褥,呼吸着花香与阳光。
维吉尔一夜恶战后回来,随手把魔魂石丢在门口的茶几上,嫌弃地换下了一身血污和尘土的衣服。事务所的洗衣机虽然老旧但好歹还在工作,于是他把它们一股脑扔进去,又找了一身但丁的衬衣权且应付。几十年如一日的薰衣草香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回到了长兄身上。
Notes:
因为鬼泣4的蛋很明显neta了哈姆雷特。一个张口就来莎士比亚的人肯定阅读量也不小,而且事务所乱归乱,摊着的书数量不小。
墙角的酒瓶neta了卡拉马佐夫兄弟,我最喜欢的书没有之一。伊万和魔鬼的对峙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个章节。很多人对这一章做出了不同的解读,但我个人的理解是,这一章恰恰体现了伊万陷入那个认为自己导致父亲去世的道德困局后的混乱。他极力否认魔鬼存在——若是魔鬼存在,是不是就存在上帝?若是上帝和魔鬼相对存在,那么导致父亲的死亡到底是魔鬼的诱惑,还是自己的恶念?无法面对这个送命题的伊万在谵妄之际拿起茶杯扔向了恶魔,然后从幻觉中醒来,发现茶杯还在原地。
——那个扔向墙角的酒瓶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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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到底准备和他过家家到什么时候?”第三天,尼禄啃着圣代勺子,含混地问道。但丁本来想抢,奈何失忆根本斗不过满口理由的小鬼,现在他只能在一边幽怨地看着。“父亲,我说话很冲:没有魔力的身体恐怕只有很短的保质期。”
“虽然我知道你不一定有恶意,但是你这是在咒我死吗?”但丁忍不住向刚认识的侄子插嘴。尼禄算他很喜欢的小年轻,精明干练,本性善良。
“我不是咒你,而是陈述事实。大概一个月?”
一个月后就会死是什么概念呢?但丁想不出来。任何一个健康活泼,乃至受伤都能很快痊愈的壮年人都无法很具体地想象死亡的迫近。如果他记得什么,但丁恼火地想,至少会比现在从容不迫一点。但两位似乎知道些什么的恶魔都不愿透露一字,讳莫若深的态度让他感到熟悉又恼火。他们对一个“剩下的时间只有一个月”的人就这个态度?
“反正想活久一点你就别惹维吉尔跟你打架,也别瞎耗魔力。为了治你那点小伤他昨天晚上找魔魂石找到天亮才回来。”尼禄一指茶几,密封袋里的魔魂石只剩下一点,消失的部分的用途不言自明。“哦,还有,你最好别说死就死,不然你欠的债恐怕就得自动过继到我们这两个直系亲属身上了。鉴于你不大可能之前买过借款人人身意外险……”
但丁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死到临头欠下巨款,直系亲属拒绝担保,他搞不好是个人间在逃巴尔扎克。他叹口气,忍不住问道:“我该不会是自杀躲债被你们捡回来,还应激失忆了吧。”
装聋作哑读书的维吉尔这才抬起头,向他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但丁的老辣一部分就体现在这见鬼一般的直觉。他随口开出的玩笑虽然不着边际,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维吉尔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面前这个人性一切的真相——他本该立刻和这个人性部分说清楚,并如实说出自己需要但丁潜意识里的一切观念与线索。但是面对那个跨过了血腥和猜疑,发自本能地接近自己的弟弟,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虽然让十八岁的小哥哥知道二十年后他居然会因为“但丁会因此厌恶我吗”而说不出话,他可能会直接一刀戳死自己来避免二十年后发生这样颜面扫地的事情。
而不知好歹的但丁还在继续输出:“哇哦,原来我不是被养肥了再杀的?那可真荣幸,原来恶魔也是懂得延迟享受……”
话音未落,一道威胁般的蓝色幻影剑已经刺了过来,削掉了几丝头发。维吉尔看着无辜地举起双手以示投降的但丁,感到心中一阵无名火起。
尼禄:“……”
都跟你说别惹他了。
但丁无辜地眨眨眼。浅色的眼睛纯净得像冰川上落下的新雪——装的。
“我是真开始觉得你们两个凑到一起除了打架之外已经他妈的没有正常的交流方式了。但是先说正事,但丁,你对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什么感觉吗?”尼禄看着这个原形毕露的但丁觉得自己一下子理解了自己的父亲——面对这位嘴欠手贱,永远一脸“我错了,下次还敢”的糟心叔叔,实在是很难有人能克制住揍他一顿的冲动。“反正你想不起来更好,至少现在你还知道好奇。”
但丁的潜意识如何反馈,他如何看待自己生活的世界,在这样的认知下带着一切记忆的“他”有可能去哪。这是聚在一起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的父子二人暂时敲定的第一套方案。
魔界的生活贫瘠但单纯。维吉尔以为习惯了人间声色的但丁迟早会因为无法忍受而想要回去,但这个事情始终没有发生。但丁对这样极度纯粹的生活适应良好:斩杀恶魔,互相比试,守卫彼此休憩。魔力充沛的地方不需要食物和水源也可以让半魔很好地保持精力,于是慢慢地两个人都不再刻意去记录流逝的时间。
打斗之余他们也会聊天。但丁是起头的那个,他宣布适度的交流是保持正常活跃的精神的重要手段,哪怕维吉尔只是在脑海里回放自己曾经阅读的文字,他也一定要把维吉尔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他们的话题无外乎要不要心血来潮换一个落脚点,或者明天可能的天气。有时候但丁得意洋洋指着天边血一样的颜色,宣布明天可能会下酸雨,然后拉着维吉尔硬要打赌,少数时候说得中,多数时候说不中,毕竟从来没有什么人系统地研究过魔界的天气预报。
“我赌尼禄那个小子到现在还在想你……停,别试图跟我解释。更想听这些的反正不是我。”他记得但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尼禄的生活,但丁的委托,维吉尔曾经在人界留下的乱子,但丁也不管维吉尔是听进去了和他斗嘴还是装没听见放空自己,就自顾自地说,好像维吉尔不在他能和自己和自己再聊五块钱似的。
维吉尔听到尼禄那句评价时突然想到了这段回忆。他本想说那并非自己的本意,不论是那孩子的诞生还是之后的别离,不过被但丁一摆手堵住了。一并堵住的还有维吉尔没来得及问出口的疑问。他隐约觉得但丁不想向他深究的解释或许并不止尼禄的身世。你视我为你战斗的理由,你不惜因为信念与我刀剑相向。维吉尔忍不住想,但如今的你还会为我的想法愤怒吗……你还恨我吗?
对那些纠缠的过往没有任何记忆的但丁当然不会回答维吉尔的问题。他还在和尼禄斗嘴,反应像极了维吉尔久远的回忆里那个孩子的样子。尼禄是对的,他也在眷恋这个一无所知的弟弟自然流露的心与率直的本能。
“……为什么?已经痊愈的人午饭也不可以吃披萨,我本来可是都喜欢上和你们的生活了。”他听见但丁大笑着向尼禄抱怨,“好吧好吧,居然还是你的小女朋友为我们准备的便当,没想到你这样看着善良的年轻人也会利用我舍不得辜负女士的好意的精神。”
“你都这样了还是对自己好一点吧。”尼禄没好气地怼回去,听起来并不是真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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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你怎么会觉得我像个读书人的。”但丁指指自己,指指维吉尔,强调了一下两人到底谁才是有文学气质的那个。
“有三种力量——世上仅有的三种力量——能彻底征服这些孱弱的反叛者的良心,为他们造福。”维吉尔没管但丁的玩笑,自顾自地念着。
但丁发现自己的脑海脱离了控制,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奇迹,秘密和权威。看来我得找机会揪着上帝问问他到底往我脑子里多留了些什么小玩意。”
维吉尔嗤笑:“如果你是说人类典籍记载的神的话,很可惜,它是个许多年前就被你亲手解决的魔王。”
“这么说它现在协和了?”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维吉尔打断了准备继续发散过剩想象力的但丁。
直到但丁忘掉他们过往的经历,维吉尔才发现但丁于他而言是相当契合的书友,即使他们的阅读喜好如同他们的人生选择一样南辕北辙。但丁偏爱小说,那些人类为了讨论自身复杂的人性而不断构建又推翻的世界。命运从童年开始的喜好就出现了端倪,维吉尔选择了诗歌与情绪,而但丁选择了故事与人生。
第一个星期,维吉尔读完了但丁留下的所有的书和手记。分辨出纠缠在一个完整的灵魂中的不同部分并不容易。维吉尔感觉自己的工作量就像刚从酒馆接回一个烂醉的但丁,不但要收拾干净他的事务所,还要从他的醉话里分辨出最后一块毛巾放在哪里。
但丁的魔性气息在那之后出现过数次。维吉尔第一次嗅到那个气息的时候是深夜,他轻声翻出窗户,想接近那个稍纵即逝的熟悉影子,它在沉睡的人性的屋顶逡巡片刻,然后坠入夜幕消失在错综的小巷,只留给维吉尔一个沉默拒绝的背影。
他追了两次。第三次魔性的灵魂造访的时候,他和自己的胞弟总算达成了沉默的妥协。第六天,月光很淡,人类的半身尚未出现衰弱的迹象,恶魔的半身再次出现在不远处的街角。同源的气息在凝滞的空气中对峙,然后无声地各自散去。
但丁每次和他赌气都没有好结果。维吉尔隐隐地想。
“在跟什么恶魔抢地盘?第一次见到你像个护食的猫。”维吉尔身边的声音懒懒地响起,带着些柔软的气音,但丁脆弱的人性不知何时醒来,正托着下巴观赏和“他自己”斗争过数轮的胞兄。
人类的习惯是可怕的事物,熟悉的信任占据身体也不过用了一周的时间。温和的弟弟更像过去那个明亮的孩子,带上了成年人的礼貌和适可而止。维吉尔感到含着笑意的目光温和地落到自己身上,安静地抚平了他乱麻一样的情绪。他少有的放纵了自己的柔软继续滋长,听到但丁那样的拱火没有反唇相讥,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如果你再把这些东西满地乱洒的话我不介意下次直接杀了你。”维吉尔记得自己被恶魔的血和粘液溅了一身,一言难尽的味道让他直接对沉浸在嗜血的兴奋中的但丁提出了抗议。
“哇哦,那可真不错!”他听见毫无歉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但丁踩着法阵在群魔间跳跃,不幸扮演踏板的恶魔落下,逼得维吉尔不得不再次抽刀把这倒霉蛋砸回但丁面前。
一场意外的遭遇战已经完全演变为但丁单方面的屠杀。他不再压抑恶魔本质,在一片混乱中近乎享受地大笑,暴虐的杀气在身上游走,露出恶魔的影子。短暂的时间过后,维吉尔听见一声咆哮,发现但丁已经毫无意识地化身恶魔。他皱了皱眉。
逼停一个失控的真魔人的风险对半魔而言也相当明显,但是那最多也就早了十几分钟的兄长的责任感还是带着维吉尔冲了上去。同源的恶魔之血鼓噪着,蚕食着被点燃的理智,在两个人彻底陷入本能驱使的撕咬前阎魔刀终于把红色半魔钉到了地面上。火焰褪去,维吉尔发现但丁的双手在无意识地颤抖。
一个星期的过去始于周三,短暂的一日忙碌过,便是周末的降临。对时间已经逐渐缺乏概念的维吉尔开始思念起年轻时尚存的紧迫感,但丁却像个毫无紧迫感的老人,对着街道打了个哈欠,又心安理得享受起无所事事的时间。
读过全部手记的维吉尔自然已经发现但丁自称的在人间“无所事事”只是个随口应付的托辞。烂醉的字迹是一些提示,被翻阅数次的书籍和卧室的酒渍,浴室破碎的镜子他用恶魔材料为报酬拜托尼禄装好。但丁临走前假如早知今日就该彻底把这些一把火烧干净,看得出他也没打算回来。
……只是这人性的一部分虽然什么都不记得,摸遍整个事务所找出藏酒竟然还是刻在习惯里。维吉尔想,或许这个弟弟会堕入这样的生活除了无法自洽的精神困境之外,本就不怎么够用的控制情绪能力也有一大部分责任。
“让我猜猜,无情的半魔连弟弟的共饮邀请也不会接受吗?”现在的但丁对自己的长兄适应良好,镜子让他很快认识到他们长着双胞胎般如出一辙又随着时间气质迥异的脸。他自顾自倒了两杯威士忌,廉价酒精气息有些刺鼻,满意地看到维吉尔接受了挑战,坐在他身边端起了杯子。
“或许你剩下没多少的常识该记得半魔和人类还是有些区别?”
“你的意思是,你即使醉了也没办法放松下来?”但丁已经自顾自开始享受甘甜的味道,含混不清地咕哝着,“那也太可怜了。”
“也许还有一种可能,是你精神太脆弱了。”
“你是不是很喜欢强人所难?”但丁嚷道,“恶魔和没有记忆的人类是两回事!”
“如果是你一般会这个时候纠正一下措辞,我们是半魔。”维吉尔在那个关键的单词上加重了语气。
“我们?”
Notes:
抱歉最近因为各种原因不在状态文字的信息载量可能非常非常小,也没法做到足够真实。但尽量会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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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terSANGRIA on Chapter 2 Tue 14 Nov 2023 09:07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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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ail14121 on Chapter 5 Sun 16 Feb 2025 07:04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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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gubugedesui on Chapter 5 Sun 21 Sep 2025 09:08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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