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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速缓慢,如石沉溪水,几乎不动了。他们的车陷在一片喧亮的阳光里,光线被车窗贴膜过滤,视线变得暧昧不清,从外面看,也是不知道里面坐着谁的,谁的见不得光的情人,晦暗的容貌也更引人流连了。他频频侧目,这种相隔绝的滋味,林家谦再熟悉不过,但是他并不感到孤独,因为身边坐着恋人。恋人在,他就继续折他的纸船,祈祷着一路走得慢些。
光是同恋人一起上下班这件事想起来也值得傻笑一回。
“所以广播剧的新故事,想好了吗?”
李文曦看着前方拥堵的车流,嘴角有很淡的弧度。
“嗯,大概是关于秘密之爱的故事。”
“老套。”林家谦轻轻说,尾音拖着。
秘密之爱的说法很笼统,但他立刻想到他们,与其说是自知之明,不如说是警觉。倒不是恋爱有违原则会遭喊打喊杀,他们清白且光明,不过敏感多思如林家谦,恐怕不愿直面指指点点,一想到会被引起喧哗与躁动的心情,和恋爱本身的烦恼好像无关,就有些气恼。
他将这种忧患告诉长辈时,往往会得到善意的溺笑,提醒他,呵护欲过剩不见得全是好事。大抵反应他对这情、这人,更多的是对自己,诚惶诚恐的态度,但他下意识想反驳他是对他们有信心的,急于证明的姿态又悄然浮出一种不安的幽翳来。
当然他对他们有信心,对李文曦有信心,也笃信两厢的吻合,只不过过往经历遗留下的伤势,像是揉皱绵软的纸巾,不至于撕碎,缓慢展开也能恢复平整,总归却不是完好,纸纤维依然保留折痕。约摸是对自己的性情不太自信,也因此,爱在过往总被视作灰脆的壳,是他们的双手笼着呵护着的,经不起风吹雨打,成为见光死的秘密。
秘密之爱这种明显的指向不太是李文曦的笔法,所以他觉得恋人只是逗他开心,引他惶惑。
“老套才永恒,戏剧被Shakespeare写完了不是吗?”李文曦将右手伸过来,覆在林家谦的手背上,“四大悲剧,四大喜剧。”
“还有四大皆空。”林家谦冲他一眨眼,机灵地说。
恋人笑起来,犬齿露出。他的表情在一种舒展中,眼角眉梢皆是晴朗的颜色,林家谦的指尖在他掌心下微微动了一下,小小的愉荡,从眼梢也飘出来。在那一个时刻后,情感又落回到方才的忧虑中,不知为何这个灰脆的爱之壳,他以为小小心呵护着才能保存久一点的东西,不知不觉变成了他们流浪时背在身上遮风挡雨的小房子。比如这一部车,这几扇黑玻璃。他还在想窗外风刀霜剑的声音,身体先于想法被温暖的手暖热起来,再回头时就看见恋人舒展的眉目,毫无怯意。
他看向车窗。黑色的玻璃映出车内模糊的轮廓,暗色的方寸之间,藏着一个黄金般的秘密。他内心的不安佐证饕餮的渴欲,提醒他爱李文曦是多么强大而滂沱的力量,而非需要呵护与担忧的弱小。
“他们在黑玻璃外面。”李文曦的声音低低的,循着他的眼神看,“我们接吻,拥抱,做任何事,他们不会看见。”
林家谦垂下眼睫,迅速收回视线,“…胡说。”
“试试看?”李文曦侧过头看他,眼神里有种使坏似的笑意,又不像是开玩笑。这于他是无伤大雅的小激情,可有可无,若是林家谦胆怯,怕被他瞧不起,当柔弱来看。
他觉得自己的心开出花骨朵,心形,也冠冕。
下定决心地偏过头,看着李文曦。那可是一只懒洋洋的豹,回瞻着,眉宇松落,等着他送上门来。
林家谦闭上了眼睛,仰头靠近,倾身将李文曦微微压向坐垫,身体也因此依靠进恋人的怀里,肩膀扣着,带着羞意。唇瓣相触,分开一点。鼻尖还抵着。
只见暗处的豹眉宇骤亮,片刻复燃。
林家谦得到鼓舞,更深地靠过去,随之交付阴影里。李文曦的手滑到他颈后,唇舌的交缠变得湿热,熟稔地踏过许多遍的路。
“没人看得见。”李文曦在亲吻的间隙说,像催眠。他的另一只手揽住小爱人的腰,像按住他的面扑入温水中,吻把四肢变绵软,意识也模糊,只好下沉,失去氧气。
林家谦不由自主地向热源贴近,细微的吮吸声在静谧的车厢里骚动耳朵,他的脸颊泛起潮红,像渴死的牝羊微微颤动着高潮的眼珠,翻白,翻出腥。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又启动了。
李文曦率先退开,他的呼吸也不太平稳。
林家谦眼神迷蒙,似乎还没从那个绵长的吻里回过神来,虽然想躲避,却因恋人给予的安心感,一时间依然保持着在人怀中的姿势。
等回过神来,才知拼命退后,靠回自己的座位。两个人各坐一边,脸向一旁避开视线,手还紧紧相牵。
开始和延续,如同赋、比、兴。还在高潮之中微鸣,林家谦的手指在恋人手心点点点,画着不知名符号。他解码,他说不对,再猜。
心思大抵是少女的祈祷,若头上漂浮出一个魂灵,他是贴着李文曦的,胶着而柔情。
林家谦想自己大抵是很难把不安完全从幽房的心里挤出去,但是,许多人告诉他没有尽善尽美完完全全的事,他在试着接纳自己就是不够明朗,那也没关系。
当天赋慢慢随着年岁展露,那种能够柔善地承受外在不断涌进他身体与心灵、不会阻截与抵抗、似乎能够完全容受和消化的本事,证明他还可以承受更多,容纳更多,从天上到地下,全部装进小小的花樽里也未尝不可。在从胎床里化出一些精灵,飞出来唱歌。
也许他总是想着如何承受外界,好似什么都是异己,已把天赋炼化,成为最最擅长与异己相处的人,他避免争端,成为途径的旅店,让别人、别的情感、别的故事暂居,又穿过自己的身体,涌向别的战场。
李文曦恰恰习得他仰赖和期望的那部分未得,是如何接受自身,那是最重要的本事。虽则恋人尝试宽慰不要太多在意别人的眼光,敏感如他总蜷缩蚌肉紧紧合着壳,一颗细小的沙砾也要消化经年。
他试图让李文曦来他心里躲一躲,他会撑起一把薄弱如胎膜的雨伞,又柔又缓。外面的雨实在大,天光实在昏暗。恋人且收下伞,笃定地牵住他的手,淋雨去。恋人的手如同温暖干燥的植被,覆在他身体所成的泥土上。在很久以前,他们都是泥巴和水做的。
到了目的地,李文曦先下车,去和同事汇合。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服,表情依然从容,回头看了眼依依懵懂的小爱人的脸。
“一会儿见。”
林家谦微微笑着,目送他远去。在车里又坐了一小会儿,抬手摸了摸自己尚且残留激情的嘴唇,摩挲到微微发麻。他慢慢解开安全带,对着车内后视镜理了理头发和衣领,确保看不出异样,才下车。
繁琐的妆造,待机的过程,置身纸盒子内,身外嗡嗡作响的一切蜂蝶,似乎都用不了太多心力。想象着恋人此时在忙碌些什么呢,林家谦像一枚小蛋糕被放在缆车箱里,那就是他的蛋糕盒子,他百无聊赖地交错着手指,觉得那个吻,有点太快了。
于是不停地从车启动时最后一次推背,开始回忆亲吻戛然而止的那个瞬间,往回倒退。他应该更主动些,他应该更分开些,他应该让自己软得像柳絮,让李文曦的舌头进来些,搜刮他,允许他知道自己有多少甜蜜。
在招记上,林家谦把双手交握在身前,手指绞在一起。他的身体晃动,像沉浸在某种愉悦的余韵里,对谁散发着娇气。再来一次车厢里的偷吻,他不停地想,好像那个吻就一而再地在他们之间发生,每发生一次,他都打开得多一点,摇晃的幅度大一些,好像李文曦是桅杆,他是贴着他的风帆。
他的目光不时地在人群中搜寻恋人的身影。盼望的时间久了,风常偕雨,泪与水流。
李文曦穿着统一的油漆工衣服,腰上挂着一个标志性的狐狸。他用的是尼克狐。嘴角挂起的坏笑和撩人的气质都像极了李文曦,而尼克狐总是会伴随朱迪兔。
林家谦睁大兔眼,目光变得大胆起来,隔着攒动的人头,此刻如此公开又如此遥远,他要描摹恋人的轮廓,像窃取小小的糖果,装进肚袋里。
托住他脸颊的掌心温度,好像还留在那里,使皮肤升温。交握在身前的手又轻轻晃了晃,肩膀摇着,他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小小的甜嗲的弧度。
远处正与人交谈的李文曦毫无预兆地转过头,像是心灵感应,一下子就找准了他的方向,竟无搜索过程,直直地看住他眼睛。
像是偷藏的秘密被当众揭穿,林家谦惊惶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唇,眼睛睁得圆圆的,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要是被发现,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远处的李文曦显然将他一连串的反应尽收眼底,先是微怔,总是显得冷静平缓的眼睛里漾开一丝了然的笑意。小猫如此怯软,却也纤敏得令他叹息。笑意渐深,像是得逞,他微微扬起下巴,那意思似乎是,我总能找到你。
一只窥见了心思的狡猾而愉悦的狐狸。
他对着林家谦的方向极轻地眨了一下左眼,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与身旁的人交谈。
林家谦接受到那一瞬的调情,放下捂住脸的手,后知后觉地烧烫起脸颊,眼神到处游弋,心猿意马的样子。
他过分警惕。那时在拉阔音乐会被提起致谢TLP,便敏感不已,仿佛被戳中了柔软的猫肚皮。只是提起,并未有人置言探寻,也不会怀疑些什么隐秘的关系,但是他心里有鬼,很不太平。只下意识地想隔绝注目,好像那样他就安全,李文曦也就安全。弱弱地争辩起来,反应难免显得过激,在台下恋人的眼里,又只是甜蜜的灵动,和柔软的声势。
遥遥远远,似乎恋人口型说着什么。他想解码,虚起眼睛,却也看不清楚,看见一句,又变换了另一句的口型,如此几句下来,他才恍然是在胡说八道。那些默然的口型什么也没有表达,却又表达了很多,他想也许因为李文曦是火星人,说着火星文,而他恰好纳下来消化了。

Ai (Guest) Mon 10 Nov 2025 11:46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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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telimbo Sat 15 Nov 2025 10:36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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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MaoHimhim Sat 15 Nov 2025 12:23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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