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你好像都沒什麼鬍子。」
「嗯？」
Yugo從毛巾裡抬起臉，目光往斜上方飄。Sonny剛巧把漱口杯放回架上，拿起自己的刮鬍泡隨意擠兩把抹上臉，沒再回答Yugo的反問。這讓Yugo有點不爽，瞇眼看Sonny慢吞吞地整張臉湊到鏡子前，駝著背開始刮鬍子。
「我沒鬍子很奇怪？」
「不會，每個人發育時間不一樣。」
Sonny的動作頓了下，偏頭看見Yugo的指尖停在他上臂。
他回頭看一眼鏡子裡的自己，左半臉的泡沫已經刮除，努嘴思考了三秒鐘，還是把刮鬍刀交出去，直到一圈刮鬍泡都被清理乾淨才再度開口。
「只是在想你來過夜時，好像都沒說過要買刮鬍刀之類的。」內褲倒是常常忘記帶。
「你看過我家裡放那些東西嗎？」
「沒有。」
Yugo聳聳肩，挪開刀片後不急著沖洗，但也沒有想延續話題的打算，而是趁Sonny難得主動彎腰的機會摸摸他此刻已光滑潔淨的臉周，歪頭用力印上一個吻。
Sonny因此更深刻覺得，把剛才的後半句話保留在心底是多麼明智的決定，否則下一秒要留在他臉上的肯定不是唇印而是血印了。
Yugo則是渾然未覺他的心思，只認為自己今早奉送的服務簡直完美，等Sonny洗完第二次臉，便興沖沖把人推出浴室，立即得到男友抗議他貼在背上的兩隻爪子冷得像冰塊的哀號。
「誰叫你起床只穿睡褲就跟過來！」
他哈哈大笑，回敬完這麼一句，繼續把人推回臥房換衣服。
這天的計畫很單純，兩人老早相約要去看電影，那是一部電視動畫的續作，儘管囿於題材限制，並非如同檔期另一部作品引來廣大關注，但在同好圈內的話題性毫不遜色。Yugo在前一天就來到合租公寓，和Sonny花一整天重刷一遍動畫全集。身為作品忠實擁護者的Sonny在踏出影廳當下心滿意足，然而除此之外難免有些忐忑，因為他留意到Yugo雖然表示自己也挺喜歡這部作品，情緒卻不如他高漲，昨晚討論劇情的時候如此，觀影前後的回饋更是。
Yugo——或者說任何人——真心喜愛或者客套稱讚的反應，通常很輕易就能觀察到。Sonny當然清楚他的戀人真正喜愛一件事物時的樣子，沒道理這時候就看不出來。
但Yugo不只沒有強烈反彈，對作品本身更有一番獨到見解，甚至心甘情願陪他跑完全季馬拉松了，應該……至少、不會顯得自己的邀請過於任性……吧？
「久等了——」
Yugo端著自己的冰淇淋杯走回來，落座以後眼睛閃閃發光直盯對面吃沒幾口的聖代。
「你那一球是什麼口味？」他的湯匙指指Sonny杯子裡一球淺褐色。
「焦糖奶油餅乾。」
「哇聽起來甜到蛀牙。」那支湯匙繼續突進，「我可以吃一口嗎？」
「什麼啊愛嫌又愛吃。」
「我哪有嫌……唔、……味道很香耶？奶油的味道！」
Sonny抽回湯匙，尖端靠近Yugo的杯子，目標是造型餅乾下那顆偏灰褐色的冰淇淋，「這是什麼口味？」
「欸……跟往事乾杯？」
「什麼名字啊。」吐槽的同時Yugo立刻挖起一小口冰遞到Sonny嘴邊，所謂以牙還牙。
僵持不到兩秒，他抓起Yugo的手，就著動作把那匙冰淇淋送進嘴裡，然後發現是混了花草氣息的一杯濃茶。
餐廳進入用餐尖峰，周圍人流與談天聲音更加密集。週末午間的公共場所，匯集的人也許都能用六度空間圈在一起，家長裡短的耳語藏在併了兩三桌的縱情歡笑間，好比海面下凶險與生機並存的暗流湧動。
Sonny等到Yugo從洗手間出來，藍色髮尾跟著雀躍的步伐一跳一跳的，挨近他想看看螢幕裡的水獺寶寶，手指擦過他手背，他聞到Yugo出門前的香水味重新變得明顯。
短片播放完，Sonny按滅手機，摩挲著Yugo的手牽起來走出餐廳。
看完電影，解決掉午餐加甜點，兩人又在購物中心把室友們請託的東西一一買齊，順便看看下個月海灘合宿可以準備什麼。Sonny推掉Yugo遞過來的第三套比基尼，抓起眼前的黃色小鴨大泳圈，比套圈圈更無情地往他頭頂扔下去。
他們回到公寓準備晚餐，吃完飯那會兒天色還未暗下，各自有外務的幾位室友也都還沒回來。打定主意不再外出，Yugo抱著換洗衣物先去洗澡了，Sonny躺在床尾等浴室，理所當然滑起手機，卻不自覺愈看愈皺緊眉頭。
今天的行程要說鬆散倒也都很值得回味，Yugo於是會在休息空檔斷續將照片發上SNS，電影海報、紀念品、冰淇淋、餐盤……他沒有標註地點，但除了路邊的臘腸和博美，幾乎都能看出他和某個對象單獨出遊。Yugo在每一則動態發出前都會問過Sonny，Sonny也的確由著他去，演算法因此讓自己現在的版面都是兩人去過的地方，不僅限於Yugo的貼文，而是包括許多只在課堂上短暫交流過，或只在老師點名時聽過的名字，甚至是全然的陌生人。
『……然後那個金髮弟弟直接抓著人家的手把冰吃掉了！偷窺到這邊阿姨我只覺得啊青春真好啊(⁎⁍̴̛ᴗ⁍̴̛⁎)』
『我也有偷偷看到那一桌！他們後來離開時貼得很近，手好像真的有牽起來😳』
『笑死竟然真的是甲』
『才不是，我記得另一個在活動時說過他是雙』
『什麼活動？他是什麼很厲害的人嗎？』
『是蠻厲害的DJ，這附近學校社團聯誼很常找他，也有在玩樂團』
『現在大概找到新的團待了吧，不知道多久又會換，祝福囉』
……
『（影片）-–—→ to be continued.』
『好慘還好飲料沒弄倒ww 鯊魚應該不難騎，為藍色頭髮那個默哀』
『咦他不就是XX高中那個DJ嗎？之前我表姊辦暖場派對有找他來！現場刷碟帥死了怎麼你看到的就這麼可愛😍』
『那幫他拍照那個是誰？他看起來更適合上去拍耶lmao』
『有我看到後來他們有交換拍！互動也超可愛我看完才捨得進場w』
『那不就之前誰的團找來的新主唱嗎？後來鬧掰了那整個團也掰了』
『高的那個男的我確定不是圈內，但暑假前就常看到他們在一起』
『欸幹如果是我知道那團，團長我認識但後來沒再交流了，只能說不意外』
『我沒想到電影彩蛋是這個，坐等其他的瓜』
『樓上講話小心點，那主唱才來多久那團已經多久了？他之前的經歷你們最好先看看再留言，哈哈』
『樓上算是護航嗎』
……
Sonny深呼吸一口氣，關掉手機直接閉眼扔進床縫。
他對此並非全然沒有提防。
自從萌發與Yugo深交的念頭，他總是半刻意忽略那若有似無也許要稱作情愫的東西，直到碰觸了那張毫無防備的睡顏、每一回向他無辜求助的眼神，又直到Lucien出現，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矜持簡直像笑話。他不想讓自己落成次要，就此破罐子破摔交付自己。
他依然不敢武斷定義與Yugo的關係，起先最容易令他躊躇的確實是Lucien在Yugo心中的份量，然後才理解到蠢動的耳語來自他們的世界以外，他的力所不能及之處。
這不是他一味低調就能安然閃避的。如同零星留言所稱，Sonny在暑假頭幾天就已察覺，一個尋常高中生再有能耐，社交圈還是有其極限，在感情升溫的過程裡，他經常聽見或看見一些傳聞，有時乾脆就是迎面接收到的驚訝或蔑視。出於信任抑或固執，他向來只當作那些本來就不喜歡Yugo的人見不得他好，並不在意躲藏與否，可是難免覺得煩。
量變積累到一定程度可以造成質變。Sonny在這時十分厭倦地想起老師在課堂上引述的理論。
「你在想什麼？」
沐浴乳的淡香隨指尖拂過面頰，Sonny緩慢睜眼，視野如預料般被遮擋了大半光源。
午後陽光灑在幾近全身雪白的Yugo身上，只有深藍色長髮從兩肩垂落，因為剛才吹乾不久，似乎還比平常更蓬鬆。
他單手支在Sonny臉側，噙著清淡的笑意俯視他。
「……沒什麼。」
Sonny抬起手，模仿Yugo的手勢撫摸他嘴角，逆光讓他更難看透那抹笑容，只能依稀分辨Yugo穿的白T是從他的衣櫃裡打撈的。布料質感馬馬虎虎，穿了一兩年已經洗到很薄透，他不禁反省了一下自己的不修邊幅。
「想親你……可以嗎？」
「好啊。」
Yugo笑出聲，將一邊頭髮別到耳後傾身湊近，Sonny也撐坐起身回應他，同時留意到Yugo的雙腿陷在床被裡，要不是衣襬下露出一截黑灰交錯的格紋，他差點要懷疑對方哪裡學來這種露骨的情趣。
柔軟的唇瓣讓他們著迷得需索彼此，衣袖遮掩下的肌膚滲出水氣餘熱，Sonny扶著Yugo的手臂往前進，舌尖上吸啜的細響更清晰，正想喊停就被Yugo反手推回棉被裡。
黏答答的吻結束，Yugo摟著他，發出滿足的咕嚕聲。Sonny一手搭住他的腰，凝視他蜿蜒到兩人間的長髮，抬起手把幾綹髮絲別到耳後，頭髮散下來，又撥回去，再散下來，再撥回去。
「怎麼了嗎？我的頭髮這麼亂？」
Sonny搖搖頭，陰影錯縱下的湛藍眼眸令他無法移開目光，並未意識到自己的嗓音同樣含糊沙啞一如醒轉之際的迷離。
「You were the summer of my life.」
「…Were?」
Yugo略略抬眼，瞥見戶外陽光晴好，思路頓了一會兒後回神，歪頭對Sonny勾起笑。
「夏天還沒過完耶，我對你來說是過去式了嗎？」
Sonny跟著輕笑，再度搖頭，順從地被拉扯著從床上坐起。
「好了啦，去洗澡。」
「嗯……你陪我洗第二次我就去。」
「不要，每次和你在浴室裡就沒好事。」
他這一回笑到破音，往Yugo額上多印了一個吻才離開。
*
「你剛才有發現嗎？」
「發現什麼？」
「超市裡遇到那幾個。」
Sonny切菜的動作慢慢停下，轉頭望向餐桌旁剛倒好兩杯果汁的Yugo。
「他們怎麼了？」
「跟著我們走了一小段。」
腦袋裡「嗡——」一聲停擺一陣。
「所以你才不黏我了。」並且突然鬆開髮帶，穿回路上嫌熱脫下的外衣，堅持不肯恢復原狀。
「對啊。」
Sonny不再多作反應，回頭繼續和砧板上的洋蔥奮鬥，一杯柳橙汁輕輕擺到流理台邊。
「還好只是開玩笑的樣子，過一個馬路後就沒看到人了。」
「……不是這樣子說吧。」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他微微皺眉，抽著鼻子把整顆洋蔥切完裝盒，把手和臉都洗乾淨，在果汁和裝了剩餘蔬果的瀝水籃間猶豫不決。
「我們可以走警局那條路。」他最後抓起玻璃杯，「或是你直接叫我，我先解決他們。」
「哈哈，好不像你會說的。」
「你弟交代的，我得做到。」
「只是這樣子而已嗎？」
Yugo忽地壓低聲音，端著飲料整個人貼到Sonny胸前，「吃醋也要這麼彆扭，還拿我弟當擋箭牌？你第一次談戀愛啊？」
Sonny忍不住笑岔氣，拿開杯子正想低頭卻硬生生煞住車，僅留下一個吻在Yugo的髮裡。
戶外紛亂雜沓的人聲只是相約去公園玩耍的幼童，以及家長們緊跟在後的絮語閒聊。
暑假已過去將近一半，從Yugo那兒聽來宛如藉口的某某高中營隊活動在七月最後一週成真，並且地點遠在另一個市的大學。營隊開始前一天，Sonny背著一個基本只有換洗衣物的行李袋按下Yugo家——嚴格說來是Lunaris家——的門鈴後，來應門的正是拉著一只大行李箱準備出門的Lucien，同時他聽見背後的庭院圍欄外頭一輛汽車駛近的低鳴。
『我哥這幾天就麻煩你多多照顧，別讓他又被人拐走了。』
當時的Sonny略抬起眼，簡單打過招呼便目送Lucien步下台階，和計程車裡早就搖下車窗看好戲的朋友們吵吵鬧鬧地會合。
那天深夜，Yugo跨坐在他身上，執起他的手溫柔引導，從撕開包裝開始，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每誇一句「做得好」更多送一個吻，再來放任他自由發揮，末了誇獎他是個領悟力高的好學生。
隔天，甚至第三天，白晝的日照正熾，在厚重遮光簾阻擋下，在昏黑臥房裡，他們滿身汗水卻絲毫不覺。
也就是說，這一切全都是在Yugo目前的同居人知情下進行的。
「吶，Sonny……」巨大碰撞聲讓Yugo說到一半不禁縮了下肩，但那明明是他自己乘勢擠過來把廚具推進水槽的噪音。Sonny暗笑，扶穩Yugo的身體，再度與他對望的幽藍之中，一痕赤紅色像極了蠱惑。
「給你個機會好好表現？」
「你不介意了？」
「我改變主意了。」
「是嗎。」
落在脊背的手指揉按起那瘦削的腰身，慢悠悠鑽進衣襬，順著細嫩的肌理滑動。路線捉摸不定，因為Sonny找不到他昨天留在這附近的記號，Yugo因此輕輕發顫，氣息不穩引得故作誘導的淺笑逐漸崩碎。
Sonny垂下眼眸，難以忽視廚房外頭，對面幾戶二樓以上反光到簡直刺目的玻璃窗。
「……還是去房間吧。」
「不要……就在這裡……」
「去房間。」
曖昧的喘息驟停，Yugo渾身一僵，Sonny知道他的口氣太強硬了，不過確實也是有意為之。
「……我以為你想要。」
「我只是希望你先停一下。」
「因為我讓你困擾了？」Yugo退卻地縮回手，默默低頭像在等待受罰，抵緊的胯部還能感受到些許抽動磨蹭，在此時似也變得荒唐而有些……可憐。
「你其實、這幾天都在勉強配合我吧？」
……又來了嗎？
「我沒有。」
Sonny遲疑了一瞬後搖頭，但他找不到時機辯解，虛弱的否定像一個開關又被意外撬開，Yugo立刻抬臉，反覆的確認聽來與控訴無異。
「可是你都不說！你都不說……我應該要怎麼做，才是最好的！你一直阻止我！可是、難道、你都不會厭煩嗎？你不會期待我變成怎樣嗎？你都不會想要我……做點什麼嗎？」
「我會想要你……做什麼？」
他試探地反問，卻發現Yugo眼中迅速被恐慌淹沒，於是收回埋進衣服的手，小心拉起Yugo的，用雙掌緩慢合握。
「你又在害怕了嗎？」
「……我怕你會……玩膩……」
「……這樣啊。」Sonny低低應了聲，拇指指腹不斷摩挲Yugo的手，藉此才能讓自己的心跳和錯愕都撫平一些。
Yugo的燙疤，按他打工的資歷來看，出現機率已經很低了，照理講，Sonny這時看見最顯眼的，應該只有學期中一次現場直擊的那條疤，Yugo左手上的幾個新傷卻讓Sonny看不太懂。深色的點狀痕跡，並未集中在某處，也沒有密集到讓人擔憂的程度，但也夠了。
他不曉得自己回家小住、兩人沒見面的一週多裡Yugo怎麼了，只是想起這回過夜第一天到Yugo家時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有點刺。
他又有什麼立場對他的誤解表達失望。
「Yugo……我再澄清一次。」平復好情緒，Sonny開口，又是刻意過重的詞彙，好將Yugo從泥沼裡拉出來。
「我沒有特別想像過，你要變成什麼樣子才是『最好的』，我才會喜歡你。」
「為什麼？」
「呃、因為……你就是你？」太過游移的語氣讓兩人沉默了一會同時噴笑，彷彿也被這笑聲鼓舞，他重新握好Yugo的手，嘴唇輕啄了下他的鼻子。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你答應了，我很幸運，就這樣。」
「……就這樣？」
「嗯，就這樣。」這次的回答他就能夠篤定了。Sonny側過臉，接住Yugo尚未脫口的請求。
唇齒間的氣息溫暖但脆弱，只能順著斷續低吟尋找縹緲的慰藉。Sonny敞開雙臂把Yugo摟進懷裡拍撫，吮吻的水聲漸消，他感覺到Yugo的雙手也環住他的腰間攀上背脊，臉頰貼著長髮披散的頸間，他嗅到髮絲裡更濃郁的莓果香味。
「這樣有讓你好過一點了嗎？」
Sonny嘆出一口氣，悄聲開口又親了親Yugo耳後。
「如果……我說不夠的話呢？」
「但是你家廚房太亮了，我不太想在這邊……」
Yugo發出遲疑的哼聲，唐突從懷抱中拔起臉，「啊，這才是你拒絕的原因？」
「……嗯，不然呢？」
Sonny無奈地應聲，垮下肩與戀人對視幾秒，最後猛然抽手，在Yugo大聲笑鬧的咒罵裡，挾著報復心凶狠襲向他的腋下。
*
夏季的清晨來得太早，偶爾不免覺得磨人。
從窗簾拉得死緊的幽暗房間裡醒來，伴著空調的涼風嗚嗚地吹，自然舒適得不會感受到差異。Sonny迷迷糊糊醒來，一把推開壓住他胸膛的手臂，抓起床頭櫃的手機，一邊揣進口袋一邊下床踱出Yugo的臥室。房門外充足過頭的日光讓他癱到牆上心想還是原地昏死算了，放空了一會兒才勉強振作，提起腳步繼續往樓下走。
他今天就要回合租公寓，而Lucien大概中午到家，所以晚點收拾好行李，可以和Yugo吃上一頓早午餐再走。
……只是保持如今的互動真的沒問題嗎？
冷水壺的水位活潑地往上升，Sonny倚在水槽邊等待，數日以前播進心底的疑問也在逐漸膨脹扎根。
觸發Yugo焦慮的條件太隨機了。
他不是沒察覺到Yugo極度缺乏安全感，明顯密集起來的索求則在頭一次到Yugo家過夜以後；甚至早在接近之初，Yugo就明裡暗裡提示過，他的不自信會把兩人都掏空，Sonny什麼都不會得到，他們不如從一開始就錯身而過的好。若即若離是將強烈渴求層層掩埋的偽裝。
親密相處近一個月下來，Sonny無法否認自己愈來愈無所適從。
他猜想，這也許是所謂的蜜月期過了，但如此擁有一段感情是他的第一次，他覺得自己至少能做到小心對待，如果想要長久維持，那這點輕微的厭倦感現在就更該應付得來。
『如果我跟你想像中的我，根本不一樣怎麼辦？』
他甩甩頭，暫時無力再理會腦海中的Yugo反覆詰問，放下喝到一半的水杯，來到冰箱前蹲下時還發出意義不明大叔吐氣的聲音。
昨晚做的咖哩烏龍剩下不少醬料，但他緊盯保鮮盒不久便打起隔壁那盆雞蛋沙拉的主意，連著新買的吐司一起拿上桌的同時聽見玄關處一連串開鎖聲，然後是行李箱移動到客廳的雜音。Sonny面色不改，回頭從櫥櫃裡又找出兩個餐盤。
「早安——啊，是你啊？」
Lucien的聲音先傳進來，整個人才從廚房門口出現，「原來你這麼早起？」
「剛好而已。」Sonny咕噥著回，慢了半拍才擠出下一句：「早。」
瞧見他的表情依舊困惑，Lucien笑了笑，走近流理台倒水的同時自己開了話題：「我車票買錯時間，乾脆就提早一點回來了哈哈……他還在睡？」
「嗯，還在睡。」
「這幾天沒有太麻煩你吧？」
「嗯……嗯？沒有。」
Sonny搓搓鼻子，低頭迴避Lucien的注視，隨即認清了他只是在自欺欺人。
早晨的寒意拂過他光裸的上身，脖頸到胸前的印子從剛才對到眼那會兒就註定遮不住。Sonny垂著眼，試圖專注於拆開吐司包裝，心思仍舊不斷飄飛，祈禱Lucien趕快回客廳整理，這樣就不會看到Yugo昨晚在他背上又留下新的爪痕了。
幸好帶來的換洗衣物都是長褲，他的膽子也沒大到只穿一條內褲就在別人家裡四處晃。
「……不麻煩。反而是我要謝謝你們讓我住這幾天。」
「我說的麻煩不是生活起居方面的。」
「那是？」
「你知道他過了心裡的一個關卡，就會變得很黏人，但那關卡其實有好幾道。」
Sonny抬起眼，迎上Lucien的目光。他看見纏了深色胎記的手緩慢舉起，Lucien點了點脖子，那片肌膚與他身體的絕大部分一樣，乾淨且蒼白得過分；但Sonny心知肚明，對方指的是Yugo在對應的位置，在Sonny脖頸間留下的吻痕。
「那你知道為什麼有關他的傳聞那麼多，但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TBC. 2025. Oct.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