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西北30度独栋建筑,最好带回来活的,三分钟后开始行动。」
塔指示完毕之后,夜晚的世界重归寂静,但这只是对葛葉来说。劳伦摘下耳麦,现在最烦的是旁边这人的呼吸,即使葛葉在战前已经不情愿地套上了三层口罩,裹得像个重症病人,劳伦还是听得到自边缘漏出的嘶嘶呼气,打乱了他对百米外脚步的感知,他只能尽可能封闭听觉,只用上视觉。
目标是已经组织过三次对塔袭击的反抗组织,重火力配备,有恃无恐地开着整栋楼的灯,头儿在十楼,和一群人...打牌?都是普通人,全部配枪,作战能力加起来大概等于A级,速度快的话一人五个...
...好烦!
劳伦焦躁地咬着烟嘴,以此获得一点能抚慰自己的烟草味。静音室享受到一半就被叫走、只来得及喝一瓶能量饮料就要出发、还莫名多了个搭档,也是因为这个搭档,在指挥室大喊“闻二手烟不如让我去死”,塔就轻易回收了他在作战时可以抽烟的特权,只是许诺下次烟的配给可以翻倍。
他又不像葛葉,能享受向导的指挥。
嘴里遍布齿印的烟几乎要被咬断,劳伦弹了一下葛葉的护目镜,又隔空冲着他的脖子掐了一下,一字一顿地做口型。
你能不能别呼吸了,Ku、zu、ha。
“你把烟扔了我就自愿放弃呼吸和活着,交换吗?”挑衅似的,葛葉的眼睛在黑暗里眯缝起来,暗红色收束成一条曲线,像天上晦暗的弯月。嘶嘶呼气里加上了极轻的气音,手指点了点劳伦胸前兜里塞的那半盒烟,作势要直接抽出来。
赤狐在劳伦身后呲着牙,尾巴甩来甩去,抽在正装睡着的雪狼旁边,被雪狼一爪拍住,无声地厮打起来。劳伦攥住葛葉伸进他兜里的手指,考虑着要推开还是掰断,但他忘了提前屏蔽触感,不安分的手指尖在他手心里挠了挠,若有若无的体温透过两层手套传过来,他一瞬间就忘了刚才考虑的都是什么暴力的方法了。
“还有三十秒。”
葛葉转回头,视线重新变得锐利。临时搭档的低声提醒比向导的精神触梢好用得多,劳伦还是更喜欢发生在现实里的东西。他收回手,任由作战手套上那点温度被冲锋枪吸走,五感调整到极度敏锐的状态,身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仍然很烦,但他能听清楚那间办公室里粗俗的叫骂了。
手腕上的战术手表微微震动,行动开始的信号。无需沟通,两道影子同时从窗口翻下,绕过楼顶探照灯投下的范围,悄无声息地在树或杂草笼出的阴影下潜行,以极快的速度逼近目标建筑。很幸运,楼底几乎没有设防,只有几个正打瞌睡的雇佣兵,他们借工厂运作的噪声掷出钩爪,确认牢固之后一人占据楼房的一角,蹬着楼外几不可见的落脚点一步步攀上高层。
仅凭一根绳子悬吊在十楼之外,劳伦的听觉被工厂的轰鸣和房间里兴奋的骂声充斥着,杂乱房间里过量的视觉信息也在一瞬间涌进大脑,每次都会经历这种被压扁的窒息感,这是他逼迫自己维持哨兵能力的方式。原本没有向导的他在这种时候总会先点起一根烟,等到鼻腔充斥着安心的味道之后才正式行动。但大楼另一侧的葛葉大概已经被向导安抚好,护目镜后的红瞳闪烁着,两指指向窗户,轻巧一蹬楼外的横梁,高高荡起,在寂静的夜里炸开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
所以我只喜欢单人行动啊。
听觉再一次被袭击,即使烦躁,他还是在几毫秒内跟上了动作。两块玻璃几乎先后破碎,劳伦翻滚落地,按照预想几枪点掉了几个没来得及反应的保镖,抽搐的尸体接连倒下,在沙发上歪斜着堆成一摞,血一股一股从额头的伤口涌出来,混着分不清楚的脑部组织,把地毯都浸成全红。几秒之后才蔓延开的嘶吼、血腥味、子弹钻进血肉的景象过分清晰地传入劳伦的大脑,屏障被强行撕开一条微小的裂缝,无数东西企图从这个缝隙钻进来,侵占他对意识的控制权。这不正常,这种程度的信息在之前明明只算得上困扰,对他的屏障造不成伤害。突兀的异样感让他使劲握了握滚烫的枪管,企图维持住精神稳定,闭眼再睁眼,他一瞬间从藏身的铁皮柜之后闪到沙发旁,不顾目标身上几乎已经沾满了飞溅的血,粗暴地拉起像是吓傻了的目标,反扣上手铐,给正在尽兴扫射的葛葉留下一句有些崩溃的吼声。
走了!
增援来得太快了,紧闭的门已经被踹开,骤然攀升的危机感让劳伦意识到新来的这些人是哨兵,至少是B级。他按着目标的后脑勺,矮身躲在铁皮柜和桌子之后,拖着目标向落地窗狂奔。在一片枪声里劳伦分辨出几声愉悦的哑笑,是殿后的葛葉,真正享受战斗的哨兵,或许把他留在这儿直到把敌人全都杀光才是一种奖赏吧?
因为有向导,他就可以随心地为所欲为。劳伦抿着嘴,使劲咬了咬下唇,让痛觉暂时领先于其他的感受,这种嫉妒混杂着不甘心的情绪已经反刍过太多遍,早就已经习惯了,回去之后自己去静音室睡一觉...
「放开我。」
只是松懈了一瞬间,两根触梢强行撕开屏障的裂隙,强制性的命令裹挟着枪声和狂乱的夜风一同灌进来,他的双腿变得极其沉重,就算离逃离的绳索只剩几米,也迈不出下一步了。袭向五感的超量刺激让他只想顺从本能跪下,蜷缩起来,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身体里,抛掉所有只能体会到痛苦的感官,回归成未成形的胚胎。
劳伦在一片混乱的幻想里迟钝地意识到,他们的目标是一个级别不低的向导。
一切都有了解释。一个看起来平常的劫持任务为什么要出动两个A级哨兵,而且是有向导和没向导的异常组合。没有向导的他是第一重保险,如果他能成功完成,那么葛葉就不用承担任何危险,一旦他被突破,葛葉和他的向导就成了第二重保险,他变成了那个坏掉的、可以以正当理由舍弃的棋子。
他几乎要放弃了,最后的意识用来举起冲锋枪,抵上太阳穴,保证能一枪射穿两个脑袋的位置。但怀里这个向导主动贴上他的额头,黑夜里熠熠闪光的眼睛拉着他沉沦,反扣在身后的手也悄悄钻进他的手套缝隙,肌肤相贴。原本强硬突入的触梢突然变得温柔,抚摸着精神图景里那只蜷缩着发抖的赤狐,从红枫叶林的深处又走出一只小鹿,亲昵地卧在赤狐身旁,一下又一下舔舐着炸开的红毛。安心惬意的暖意笼罩着他,臣服,臣服就好了,不用再时刻担心崩溃,不用再听塔的调遣、不用再...
“你疯了?!给我醒醒!!劳伦!!”
巨大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触梢带着那些温热的幻想从精神图景里骤然退了出去,只留下在原地打转的赤狐,空虚的裂隙一张一合,挽留着陌生向导的触梢。再睁眼,劳伦的心脏狂跳,激动和被阻断的焦躁让他想大吼出声,眼前向导的那双眼变得无神,取而代之的是葛葉几乎沾满血的脸,护目镜后暗红的眼睛几乎和血化成一滩,狠狠瞪着他,急促的呼吸和他几乎同频。
头顶变得寂静,他们已经挂在绳索上一路下坠,葛葉一只手攥着他的手维持住两人的平衡,手套上变冷变干的血阻隔住了温度的传递。劳伦好不容易收回五感,恢复了正常的感知,立刻意识到嘴上多了一层口罩,血腥气和硝烟味之中混了一丝幼稚的草莓味,在循环的呼吸里越来越明显,这是葛葉的味道,任务开始之前他还在喝草莓牛奶。这时候还要靠同为哨兵的葛葉安抚,劳伦烦躁到了极点,赤狐蜷在他的肩上嘶嘶哈气。
“你有向导,凭什么不让我结合...”
“我断开了!”葛葉掐着劳伦的下巴,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冲他低声吼着,“现在我和你一样。冷静点,听我的,把眼睛闭上。”
像是印证葛葉的话,雪狼走进他的精神图景里,代替了那头鹿的位置,几乎有些残暴地咬住了赤狐的后颈,用四肢死死压住它极力的挣扎,呜咽和嘶吼瞬间充斥着这个小空间,让整个红枫树林都开始发抖。
劳伦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如果不听从,就只剩下狂化这一个结果,真的变成一个谁都不需要的废人,后知后觉的恐惧让他在一片黑暗里开始发抖。短暂的窸窣声过后,真实的温热试探着伸进口罩边缘,掌心碰上他冰凉的脸,直到体温变得相同,才缓慢地从侧脸游移到鼻尖,再落到嘴唇,沾上了一丝血腥味。劳伦舔去那一道突兀的味道,又碰到被血沾湿的手指,他想起任务开始前原本想到葛葉手指做的事,没再犹豫,一口咬下,葛葉只是撇着嘴,指尖勾了勾他的牙,抱怨了一句:几岁了你。在双脚碰到地面之后,葛葉抽回手指,在他嘴里留下了更新鲜的血味。
“冷静下来没?我说过没事的吧?”
“...差不多。”
“扶着你走?”
“不用啊!没脆弱到这种程度。”
手里的重量一空,葛葉把昏死的目标背到了自己肩上,血在那人的后脑勺上凝成一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上去像凹下去一块。劳伦紧张地拉住葛葉,伸手探了探鼻息,才长出一口气,是活的,达到塔的要求了。
“自己差点死了还担心目标的死活?善良过头了啊劳伦你。”葛葉伸手弹了一下劳伦的口罩,又往下拉了拉,学着他的样子试鼻息,然后夸张地叹了口气:还活着啊!
“我才没这么说吧?!”劳伦拍掉葛葉的手,下意识去摸兜里的烟,血已经从开口渗进去,泡的整包烟都没法抽了。葛葉瞥到这个微小的惨剧,没憋住笑,快走了两步赶在前面,远远扔下一句:干脆戒烟吧?
交接进行的很快,塔派了高等级的囚车来押送这个漏网的向导,并且催促葛葉和劳伦回塔之后尽快体检,绝口不提隐瞒任务性质的故意错误。
他们坐上回程的车,任务之后好像又变得没什么话好说,劳伦从补给包里拿出烟盒,扫了一眼对面正闭着眼和向导精神交流的葛葉,拿出一根,在手指间打转,最终叼进嘴里,想象成葛葉的手指用力咬着,让那一点点烟草味渗进口腔。他开始盯着车顶考虑要怎么向塔解释自己屏障的裂隙,接受了另一个哨兵的抚慰又是怎么一回事。构思到有些烦躁的时候他听到打火机点火的清脆声音,风和他沉迷的辛辣味同时随着呼吸涌进嘴里,平息了他下意识掐自己胳膊的习惯性动作。
葛葉背对着劳伦打开车窗,半个身子已经伸到车窗外,又像忘了什么,重新缩回来,打开了劳伦那边的车窗,捏着鼻子退了回去,声音都变了调。
“快点抽,我暂时放弃呼吸了。”
